月亮和繁星渐渐隐于天际，当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落在村最东头的屋顶时，桃源村的睡梦也就醒了。
薄雾缭绕中家家炊烟，壮劳力扛着锄头出了门，三两早起的孩子已是撒开了欢。
祥和，安宁。
陆庸负手立于窗前，看着眼前十年来日复一日往替不休的村庄，心头隐隐有些遗憾。
如果…
“爹，什么时候去山里打猎啊？”
陆平安三两步蹦到父亲面前，睡了一夜的少年精神奕奕，全然不见昨日的赧然和愁思。
陆庸看着眼前小大人似的儿子，眉眼间依稀有熟悉的韵味，内心里轻轻一颤。伸手宠溺的揉了揉儿子的头发，温言道：
“也好，你们都不小了，是该去山里历练了。待村里过了这波夏忙，我去找村长安排一下吧。”
“耶！可以去山里打猎了！”
少年欢呼着跑出了院子，去给其他的少年们分享这共同的快乐。
不多时，私塾里求学的少年们已是全员站到了院子里，一个个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“平安，先生真说要让我们进山？”
此时陆平安全然不见昨晚的窘迫，模仿父亲的样子负手于身后，做傲然不语之状。
“那是当然！平安哥哥何时说过假话？”
陆平安身后钻出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，一身粗布麻衣，八九岁的样子容貌却是清秀可人，正是老村长的独孙女，独孤九儿。
九儿的父母据传是了不起的人物，诞下九儿之后，有要事外出，却是自此一去不回，再无半点音信。
孤儿独孤九儿和半孤儿陆平安一起穿着百家衣、吃着百家饭长大，渐渐的越发亲近，成了村里最最最铁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妹！
此时九儿挺身而出，力挺平安哥哥：
“上次熊瞎子摸到村里来，大人都不在，是平安哥哥把熊瞎子引到了陷阱里！不然王莽你就把自己莽死了！我就问，那种情况下，除了平安哥哥，你们还有谁敢去？”
一群孩子唯唯诺诺，几个明显大出一头的少年更是涨的满脸通红，想说自己敢，可是当时的自己确实吓得两腿发软，头脑里一片空白。
“还有上次，刘二柱你爹被蛇咬了，老人们都说救不活了！可是平安哥哥却说他还要试试！他自己把毒吸了出来，敷了自己配的草药。刘叔救活了，平安哥哥自己却昏迷了三天三夜！你们，谁可以？”
九儿环视四方少年，小小的身躯之上却有睥睨之势油然而出。
人群里叫做刘二柱的少年排众而出，对着陆平安抱拳深深一拜！
“平安，我这条命给你了！”
众少年亦是脸色肃然，报拳一拜。
倒是原本故作深沉的陆平安被这阵势吓得瞬间崩了人设，一阵手忙脚乱，连说：
“不必，不必，都是自家兄弟的。”
九儿嫣然一笑，继续说道：
“还有昨晚，说书先生说到九尾妖狐，你们谁听过九尾之名？只有平安哥哥，被…
被吓哭的说…”
“呀，平安哥哥，我说错了！”
众少年哄然大笑，纷纷表示：
“平安最是了得！”
“平安我辈楷模！”
人设一崩再崩的陆平安看着自家捂着脸的九儿妹子，无语看天。大生“得妹如此，夫复何求”的感慨…
年轻啊！
看了一场热闹的陆庸微微一笑，推门而出。
“先生好！”
众少年肃手行礼。
“嗯，确实到了安排你们入山历练的时候。只是，进了山，生死可能就由不了你们自己了！回去问问你们的父辈，他们第一次进山历练是怎样的情形，他们又曾经历过怎样的灾难？祠堂里的牌位又有多少是比你们年纪还小的少年？我无法预料你们进了山会遇到怎样的情形，但是，能救一定要救，不能救的也一定不能犹豫，白白搭上自己性命。”
陆庸悲怆的语气一点没能影响到这群似乎缺心少肺的少年，一个个摩拳擦掌、跃跃欲试。知道他们听不进去，陆庸叹了口气：
“晨练去吧，今天开始特训，通过我的考核才能获得进山历练的资格。”
“出发！出发！”
少年们打了鸡血一般绕着村庄开始了每日晨练，之加强版。
十圈下来，能站着的已经没有几个了，却依然阻挡不了少年们进山的热情和渴望。一个个少年们相互搀扶着站在先生面前，眼里的执着和坚韧让陆庸沉寂多年的心也忍不住有了一丝波动，一群铁憨憨啊。
“未来一个月，我将从体能、野外生存、团队协作等多方面训练你们，争取让你们多一个人活着回来。”
陆庸说完，指着独孤九儿背后的弓。
“弓箭，你们也练了很久了，说说你们的感悟。”
“弓箭，我们唯一的远程打击武器。每准一分，就减少一分受伤的可能性，也就避免了血气外泄导致群兽围攻。”
独孤九儿虽是女子，但是天生敏于弓箭，一手连珠箭法独步桃源村，排除力量因素，在对弓箭的理解和应用上，陆平安认为桃源村无敌，甚至可能包括上一辈的强者。
朝着独孤九儿微微点头以示赞许，陆庸又看向韩铁牛，这批孩子里年纪最大、也是个人武勇最强大的学生：
“铁牛，你怎么看？”
铁牛不擅弓箭，一身武力全凭手里一把厚刀，力大势沉，16岁的少年力量已经比村子里大多数猎户还要强出一线。略微一阵思索，少年沉稳开口：
“如果九儿妹妹掩护我，我可以一个人杀透狼群！”
尚未实战过的少年，滴血未见，却有如此坚定的口吻，隐隐透体而出的煞气。
“好！”
“铁牛哥威武！”
一群少年隐隐有上头的趋势。
陆庸觉得脑瓜子有点疼，不知道自己究竟教出了一群怎样的学生。
“不可骄躁！须知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。”
“平安，你有何见解？”
陆平安自幼有急智，什么都学，学什么都快。精力分散自热也什么都学不精。陆庸看在眼里，却从不点破，由着儿子天马行空浪费天赋。
陆平安早有腹案，当即开口道：
“弓箭的远程打击可以先一步削弱敌方实力，如果足够密集甚至能够创造短暂的清场效果，对敌产生足够威慑力。缺点是忌讳被近身，一旦被近身攻击，基本就是死路一条。这时候就需要近战顶上，为弓箭手再次创造出空间。如此交替往复，当可发挥最大威力。”
现场众人不禁陷入思索，以往他们都是一起练弓箭，一起练棍棒刀枪，从未曾想过该如何组合，一直以为一窝蜂往上冲就是了。
事实上，自己的父辈，父辈的父辈，祖祖辈辈，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套路，嗷嗷叫着往上冲，干就完事儿了。
陆庸心里一阵赞叹，不愧是自己的儿子，脑瓜确实清奇。
老陆家的种，想平庸都难。
“这种战法理论上来讲是可以实现的，你们日后多加揣摩。明日起，你们分成两队，所有科目两队对战，输的一方加跑5圈，跑完再去吃饭。”
一众少年顿时面如菜色，私塾的饭食是村子里募捐的，刘婶儿每天就做那么多，大家相互让着也就吃个6分饱。一旦让这些牲口敞开来吃，等自己跑完5圈，能剩口汤喝都难吧…
“好了，上午就到这里。去吃饭。”
陆庸转身率先去了饭堂。
一众少年跟随其后，却是相互谦让着，你先来，你先来。
内心里却各自咬牙切齿，认为这是对方的最后一顿饱饭了：
对不住了，明天开始，只能委屈下兄弟了。
吃完最后一顿和平午餐，进入下午的文化课。
作为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，教授什么自然是陆先生自己说了算。
也就是，想到哪里教到哪里。
陆庸其人，取名一个庸字，却是半点都不平庸！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画样样精通，大概率还有一些不示于人前的特殊技能。
结果就是，经陆庸教授之后，村民们经常怀疑自己的种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种了…
事实上，一群少年的生存技艺已经远超他们的父辈们了。只是陆庸下了死命令：艺成结业之前不得入山！
看着眼前这群自己带出来的学生，陆庸也是一阵感慨。
“历练在即，未来一个月一切以提升你们生存能力为主。所以，今天下午就是我们近期的最后一节文化课。”
众少年起身行李，神情中满是敬重：
“谢先生授业之恩！”
“十年来，我教你们识字，读书，算数，格物，药理。其中，算数、格物、药理，你们应当在日常生活中已经感受到了它们的力量以及带来的变化，不再赘述。今天我问你们，对于困在这山村里的你们，识字读书有何用处？”
众人不禁面面相觑，他们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，先生教了，他们也就学了，至于学了几分，因人而异，总归是尽力了嘛。
“铁牛，你跟我最久，学得也最久，你来说说。”
“无用！”
高大的少年说得是斩钉截铁，全然看不见先生额头爆跳的青筋。
一众少年自是乐开了花，哄笑一片，“铁牛哥威武”的叫好声不绝于耳。
陆平安担忧的瞅了一眼自家处在爆发边缘的老爹。赶紧跳出来救场：
“读书，首在明理！做人的道理，做事的道理。分得清黑白对错，辨得明善恶忠奸。该对谁好，该对谁坏，该对谁无视。这一生为了什么活着，如何活着，怎样让自己更精彩更有意义的活着。读书，让我们学会了思考！”
一番话说得陆庸老怀甚慰，老陆家的种再怎么放养也难掩锋芒！咳咳，主要自己也确实教得好。
“思考的事情让平安来，我不擅长。平安让打谁，俺们就打谁！”
气师小能手铁牛再次上线。
“好！铁牛哥说得对！”
“动脑子平安来，动家伙我们来！”
场面再度失控。
独孤九儿也是握着拳头连忙表态：
“平安哥哥最聪明了！我们都听平安哥哥的！”
当事人陆平安以手捂面，跑题太远，实在无力回天。
陆庸气过了头，也是摇头长叹，自己造了什么孽，才会妄想把这些铁憨憨变成聪明些的正常人？
也罢，尽人事听天命。
陆庸摆摆手，待下面安静下来，肃然说道：
“今天你们还不懂，但是有一段先哲的话，希望你们记住，也许将来有一天，机缘到了，你们自然也就懂了。”
陆庸负手看着远处绵延不绝的莽莽群山，山间终年不散的缭绕云烟，再看看眼前和他们父辈已然有些不同的少年，悠悠开口：
【吾辈读书为何？
为天地立心，
为生民立命，
为往圣继绝学，
为天下开太平！】
……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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